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厦门老邮递员黄建发: 余生幸运,因曾救活一封封“死信”

来源: 2022-03-02 11:09

黄建发是厦门市邮政分公司一名退休投递员,今年已经76岁了。在老黄的邮政生涯中,他常会碰到一些收件地址有误、找不到收信人的“死信”,这样的信件一般可以直接打回,但他总觉得这些信对别人来说很重要,尤其是一些从海外寄来的寻亲信,所以宁愿给自己“找麻烦”,也要尽力为这些信找到真正的“归宿”。在他看来,寻找的过程很有意思,就像一步步破解密码。


现年76岁的黄建发,对曾经“救”过的一封封信件记忆犹新。对他来说,寻找“死信”的破解密码,也是一种乐趣。


讲述/黄建发  整理/郑雯馨

1982年,我曾“救”过一封来自美国加利福尼亚州的寻亲信。当时两岸还处于隔绝状态,有些台胞先将信寄到美国,委托那边的亲友换上新的信封,写上真正要寄往的地址,然后辗转寄到中国大陆。那封信上写着“同安路9”,可当时根本找不到这个地方,我注意到信封背后有备注“如果找不到,请寄到漳州某某地”;将信寄到漳州后没多久,信又从漳州寄回来,提到了三个可能的收件人名并附言说“请将信转投到大同路256”,我根据提示去找,依然落空。想了半天,我留意到那三个收件人名中,有一个杨某某,突然记起曾经有一个住在开平路的人也叫这个名,一问发现真的是他,那时,他与在台湾的亲人已经几十年没有通信了。

这一次“救”信前后辗转了近一个月的时间,虽然过程比较波折,但我认为很值得。在那个时代,真的是“一封家书抵万金”,大家都渴望从这一封封信中获悉家乡亲友的近况,对那些分隔两岸数十年的台胞来说,一封家书更是寄托了他们对亲人的挂念,还有寻找失散亲人的急切。


“起死回生”寻亲情

我接到一封写着“水仙路2”的信件,也是邮递员找不到地址准备退回,除了地址,线索只有收件人的名字。我带着信去了一趟公安局,筛查出了好几个同名人,一一寻访后获悉收件人搬到了开元路的瓷巷36号,那时他有事出门,他的妻子收下了信,对我来说这件事也算告一段落。

某天下班,我在家门口见到了那位收件人,他带着礼物,一见到我特别激动,从他口中我知晓了这封信对他有多重要:这是他远在台湾的母亲写给他的。他们家在解放前夕准备返回台湾,母亲先行一步,并提前买好船票,叮嘱照顾他的保姆,准时将他送到码头坐船。许是因为相伴多年有了感情,或是出于其他原因,保姆没有准时将他带往码头,他与母亲就此分隔两地。后来他在厦门长大、工作、结婚,对母亲的思念从未淡漠,母亲同样没有放弃寻找孩子,只是时过境迁,她只能凭依稀的记忆,填上早已不存在的地名和孩子的姓名,抱着一丝希望寄出了这封信,所幸的是这对母子终得以重逢。

另一对兄弟因信团圆的故事,至今想起来我依然很感动。1988年,我接过邮递员手上一封写着“厦门市思明东路中国照相馆张万成先生收”的“死信”,直觉应该是一封寻亲的信,可是信上所写的是解放前的地址。该从何处找起?多方询问后,我锁定了老照相馆的退休人员,终于在中山路235号附近,找到当年中国照相馆的老板,老板第一反应是“我的员工里没有这个人”,不过他也热心帮忙,问到了大同路上的一家私人照相馆,总算得到一条宝贵的线索:张万成在退休后去了鼓浪屿上的风行照相馆。

当我打通张万成的电话,问他:“你是不是有亲人在台湾啊?这里有封从台湾寄来的信。”他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立刻赶往邮局,路上还碰上去八市买海鲜的妻子。夫妻俩一到邮局,接过我手上的信,张万成的眼泪就止不住,不只是他的妻子,我在旁边都忍不住哭了。他告诉我,这是他哥哥从台湾寄来的,当年台湾发生瘟疫,不少人因此去世,他也生了病,哥哥为了保护他,将他送到厦门的姑姑家治病,当时一别可以说是生死未卜。后来因两岸隔绝,兄弟俩被迫中断了联系,直到两岸开始通邮,尽管希望渺茫,哥哥还是寄出了这封信。

在他们重新联系后的一两年,哥哥从台湾到厦门探亲,我正好去找张万成,见证了感人的重逢瞬间,当时哥哥热泪盈眶,对张万成说道:“如果这封信被退回去,我可能就放弃了,真的多亏邮局的好兄弟把我的信送到。”说完他们兄弟俩紧紧握住我的手,激动地说:“真不知道怎样感谢你,没有你的话,我们都以为对方已经不在了!”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黄建发(右)在送信过程中向路人打听信件上的地址。


绿衣信使解信谜

在我的邮政生涯中,接收过的台胞寻找大陆亲人的来信三百多封。尤其随着1993年两岸邮政部门正式互办挂号函件业务,台胞寻亲信的数量就更多了,同时厦门历经多年的城市建设,街巷名变动以及门牌号排列混乱都提升了“救信”的难度。成为投递组副组长和质检员之后,碰到投递员带回来的“死信”,我更不会轻易地盖章、签字并打回原址,宁可自己多跑几趟、多找人问问,希望能够找到正确的收信地址和人。在救活那些“死信”的过程中,我常常被信件背后的故事深深感动,尤其是看到那些七八十岁的老人家捧着信、热泪盈眶的样子,让我更加坚定这份工作是有意义的。

随着两岸开放探亲、互相通邮直至“小三通”,许多台胞纷纷回大陆探亲、寻亲,信件也不再是唯一的方式。我记得有一次,一位来旅游的女台胞,她受妈妈所托到厦门寻找舅舅,唯一的线索就是“大同路寺庙对面”,找了大半天一无所获,临傍晚时分求助居委会,居委会的人想到了我,我当时想:大同路沿街的宫庙已经拆了不少,可以去问问住在內武庙对面的老师傅。说来也巧,老师傅一听就说:“我知道这个人,小时候还在一起玩呢!”我们带着他给的地址,当晚就找到了台胞舅舅的家,这次寻人只花了2个多小时就找到了。

那些年,穿梭在老厦门的大街小巷,救活一封封“死信”,帮助台胞找到亲人的经历,对我来说永远是珍贵的回忆。也是因为这段经历,我有时会带领一些对厦门老街巷感兴趣的人,一起重走老邮路,其间穿插曾经投递邮件时发生的趣事。比如曾经收到了一封信,上面的地址写着“408”,让人摸不着头脑,但我不想直接把信退回,万一是寻亲的台胞呢?于是嘴里不停念着“408、408……”,突然茅塞顿开,想着“会不会是闽南语的发音?”那么“408”很可能就是“思明北路”;还有一封写着“零号路”的信,我马上就反应道:不就是仁和路吗!

所以说,寻找的过程也是很有意思的,就像一步步破解密码。我一直觉得,自己在挽救“死信”的过程中运气很好,总能顺利找到关键的线索或人,可能就像人们所说的“做人要做善事,相信善有善报”,将被退回来的信送到对的人的手上,本身就是一件善事,所以我才会感觉很顺吧!退休前我也跟年轻的邮递员分享自己多年工作的经验,告诉他们要认真对待接手的信件,因为它们可能关系到一个人乃至一家人的命运,背后有令人潸然泪下的故事。


创建于1897年的厦门一等邮局,距今已有百年历史,是两岸通信的桥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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