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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琴传新声,内涵甚于技法 寻访非遗闽派古琴台籍传承人陈雯

来源: 2021-09-29 10:23

文 / 《台海》杂志见习记者  张铮


1977年,只因林谷芳老师简简单单的四字回答:“古琴很好。”陈雯开始了“承传”古琴的道路。1983年,在孙毓芹老师的悉心培养下,陈雯开始了“传承”古琴的道路。回望与古琴相伴的44年,陈雯表示这是一个“先结婚,后恋爱”的过程,没想过自己能走这么久,也没想到会走这么远。但无论如何,传承古琴,是她始终不变的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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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雯 ,古琴演奏家、台湾琴会会长、中国古琴学会理事。2021年2月获得福建省第五批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闽派古琴(厦门)代表性传承人称号。



“能够入选福建省级非遗闽派古琴(厦门)代表性传承人,我很开心。但我的心境没有变化,依旧怀着我的初心。在成为传承人之前,我做的就是传承这件事,成为传承人之后,我也会坚持这件事。”陈雯表示,古琴艺术不仅在于弹奏技法,还必须有文化内涵,这是传承中的一大难点。“树头(树根)盘得稳,树才长得高大。”传承古琴,要将传统琴学同当代音乐理论相融合,将传统琴德与当代价值观相融合。古琴发展离不开创新,但创新的“根”仍是传统。这是古琴三千年的历史发展长河中,谁也挖掘不完的文化宝库。


从承传人到传承人

时间回到1975年,准备开始学习古筝的陈雯一定不会知道,她未来时光里长久陪伴并为之痴迷的,会是彼时听都没有听说过的古琴。

陈雯自幼喜爱音乐,在父亲的影响和机缘巧合下,14岁的她师从马锦銮开始学习传统古筝。1977年,陈雯以古筝考入台湾艺术大学“国乐科”,艺专(今为台湾艺术大学)每年都会从新生里选择一位学习古琴,陈雯就成了那个“被选中的”。“坦白讲,我当时对古琴的外观、音色等都一概不知,甚至连这个名词都没听说过。”陈雯说。于是,带着疑虑,陈雯询问了自己的琵琶老师林谷芳。“古琴很好。”林谷芳老师只回答了简单的四个字。出于对老师的信任,陈雯再也没有疑虑,准备从古筝转入古琴。

十几岁的陈雯从未意识到这个转变会面临怎样的困难。古琴作为一门冷门乐器,在学校里没有老师能教、没有谱,甚至连琴都没有。彼时的台湾,买古琴还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但就在她一无所知的状态下,一切居然出奇的顺利。

一天在宿舍里,突然有位学姐敲门找到了陈雯,表示可以卖一床古琴给她,她一口答应。不到两天,陈雯就得到了她人生中第一张古琴,同时也是她第一次见到古琴。“在学习古琴之前,我完全都不认识它,对它没有任何特殊情感。说起来,这种感觉好像两人关系里的‘先结婚,后恋爱’。”陈雯表示。

1979年,她的古琴启蒙老师王海燕将她转给了古琴耆宿孙毓芹教授。“一开始,孙老师并不看好我这种从别的老师那儿转过去的‘插班生’,所以我们每次的交流就仅限于上课。”陈雯说。一两个月之后,孙毓芹教授渐渐看到了陈雯的能力,对她的态度也慢慢从严肃认真变成了幽默风趣。

同年,陈雯在一次关于“古琴的文化发展”论文撰写中,突然意识到了古琴传承的重要性。“在搜集资料的过程中,我才知道古琴发展原来如此衰弱,它是如此冷门,以至于没有多少人认识它。”陈雯说。原来,这就是为什么学校即使没人报名也要坚持每年培养一个古琴专业的学生,也是为什么学校里的老师们对她一直诸多照拂。此时的她幡然醒悟,古琴文化发展的式微,才是她学习古琴的意义所在。她的责任感、使命感油然而生,想到老师们付出的心血与栽培,她更加坚定了要把“承传人”这个棒子接好,把古琴给学好。

五年艺专毕业后,陈雯进入了中国文化大学音乐系“国乐组”,此时的中国文化大学没有可以教授古琴的老师,需要外聘,当征询陈雯的个人意见时,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孙毓芹老师。“从师道上来说,老师若没有说‘你可以下山了’,我们是不可以到外面私自教学生的。”陈雯表示。大学毕业后,在台湾依旧没有多少人学习古琴,陈雯只能选择到雅马哈教钢琴。孙毓芹教授知道后非常生气,他认为这对陈雯来说是一种浪费。

似乎是孙毓芹教授有意为之,他开始隔三岔五地叫陈雯到自己家里帮他带学生。“老师有时候说不舒服,有时候说心情不好,甚至有时候故意说某位学生‘很笨’、不好教,总之他有各种各样的理由找我过去。”说起这段经历,陈雯有些哭笑不得。就这么过了一年的时间,孙毓芹教授找到中国文化大学“国乐系”主任,表示自己年纪大了决定退休,且已经培养了陈雯一年,建议可以将她聘用为“国乐系”的新老师。自此,陈雯正式“下山”,在毕业后的第二年回到中国文化大学担任古琴老师。孙毓芹教授病重住院后,陈雯陪伴其左右照顾,直至孙老1990年去世。1991年,陈雯编辑出版《古琴家孙毓芹纪念专辑》。回想起在孙毓芹教授门下的十几年,陈雯表示:“孙老师亦师亦父。”


陈雯(右)自1983年起师从台湾古琴名家孙毓芹教授。图/受访者提供


古琴艺术的新起点

2003年11月7日,中国古琴艺术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名录。古琴能被列为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不单单是因为它是件乐器,还在于古琴本身所承载的中国的文化。“自从成功申报‘世遗’以来,以及互联网、电视剧的不断普及,三千多年历史的古琴越来越受到两岸民众喜爱。”陈雯表示。当年课程无人问津、古琴“一张难求”的情况,早已成为了过去式。以古琴销售量来看,大陆普及率很高;台北地区有8家社区大学开办有古琴课程,呈现满额状况。种种迹象表明,国内的“古琴热”持续升温,古琴艺术得到了越来越多的人关注。

向学生教授课程之前,陈雯都会问学生一个问题:“你为什么想要学习古琴?”得到的答案各式各样,有的是偶然听到古琴的声音觉得很好听,甚至有一年连续三四位学生都是因为看了《甄嬛传》而想要学习古琴。从物理学角度看,古琴的音波属于阿尔法波,即中慢速波,能够给人舒缓、放松之感,“现代人的生活节奏太快、太紧张了,古琴能让他们的情绪安定下来,起到调节缓解的作用,很多人也因此来学习古琴。”陈雯表示。

2010年10月,陈雯应邀参加在厦门举办的首届海峡两岸国学论坛,做专题发言并参与龙人琴韵古琴音乐会演出。从此之后,她开始频繁地往返于两岸,致力于台湾与福建的古琴文化交流。“印象最深的是2016年在福州举办的‘和韵’海峡两岸古琴音乐会,我作为台湾琴会会长上台演奏。看到场地的规模时我震惊了,那是一个可以容纳近一千人以上的会场。结果那场演出票不仅卖完了,还坐满了。”陈雯表示,大陆的古琴交流活动会比较多,且在场地布置上都会较为隆重,这一点与台湾是完全不同的。

最频繁的时候,陈雯每个月都要飞来大陆至少一次。2018年,她作为闽南师范大学文学院古琴艺文课程主讲教授,为学生们讲授《琴史》《琴乐美学》等课程,同时给学校的古琴社团提供指导。“有时候周末在大陆参加活动,周一就要赶回台湾,路程的奔波倒是其次,最难的是不管是去大陆参加活动还是讲课,背后都需要做充足的准备,会感觉到一定的压力。”陈雯表示,“但我还是想坚持下去。”

古琴文化发展的过程中,在各地形成了不同风格的琴派。陈雯很期待看见古琴在别的地方是如何传承与发展的,也非常乐意把台湾的古琴艺术风格分享给大家。她说:“这也是我一直坚持的原因,因为我觉得我在做一件很有意义的事。”

在古琴交流活动的所有形式里,陈雯最喜欢的形式是雅集,一种自古以来就有的文人雅士议论学问的集会。在这个集会里,没有师生之别,没有台上台下,也不管属于哪个琴派,在场的所有人都可以近距离地沟通交流。它甚至有一些“随意”——你不需要穿特别的表演服装,甚至不需要排练一首正式的曲子,愿意弹的人可以弹,不愿意弹的人可以谈,一切都可以随心、随性。

“古琴不适合麦克风。”陈雯说,古琴的音量较小,如果在舞台上表演时需要用到扩音器、麦克风,就会导致一定程度的失真。古琴的音色、音质是非常重要的,所以它适合的方式是在一个安静的小房间、小场域里,大家能够直接听到琴的声音,而不需要通过其他现代设备去改变它的音质。


陈雯(左三)与台湾学生参加鹿鸣雅集活动。图/受访者提供


在传承中创新

在陈雯看来,保留原始的古韵与时代交融的创新之间并不矛盾。“每个时代都有它的代表性作品,古琴也是一样。就像今天我们能听到宋代的曲子、明清的曲子,那何以民国以后没有曲子呢?”陈雯表示。

陈雯认为,在创作之前必须对古琴的文化底蕴有非常深厚的了解,才不至于偏离古琴的艺术审美与意境。陈雯曾经见过一种创作是通过拍打古琴而制造出类似打击乐器的效果,她表示不能理解。在她看来,古琴是有灵魂、有生命的东西,她没有办法去拍打自己的琴,觉得那样让琴会很“痛”。古琴的声音是和谐、美好、淡雅的,那种猛烈的打击声不应从古琴上发出,这种创作已然偏离了古琴艺术的内核。因此,陈雯常以“树头(树根)盘得稳,树才长得高大。”来鼓励学生创作。陈雯表示,古琴前辈们常说:“古琴学到最后是打谱。”打谱是对古琴音乐的创作,可以在古谱的基础上再创作,也可以完全是新的创造。近些年,陈雯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打谱方面的理论探索,但有时学生们也会拿一些她也没有看过、弹过的古谱“考验”她。

“传统的古谱只有手法,没有节奏。就像一篇文言文一样没有断句,所以弹琴之前你要先了解它,然后看应该断在哪里、怎么断。”陈雯表示,在古琴的指法设计方面本身有一些隐形条件,但同时又有一定的自由度,所以每个人弹出来的效果都不尽相同。

与古琴相伴四十余年,她最大的感受是:“古琴艺术一辈子都追不完。”直到现在,她仍然在不断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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