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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茶尝滋味

来源: 2024-05-21 08:45

文/《台海》杂志主编 年月


我小时候,父亲在供销社工作,主理一方小镇的茶米油盐酱醋茶,每天算账前,他必定要泡一壶茶,慢条斯理地一杯接着一杯喝,直至心满意足时,茶盘撤下,算盘上位。算珠在父亲的指尖下飞快地跳动,茶香未褪,账已算好。

母亲是供销社的炊事员,从早晨五点忙到晚上七点,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泡茶。她一手端着茶喝,一手翻转到身后捶背,一天的忙碌让她腰酸背痛,但喝完这泡茶,她一下子生龙活虎,似乎茶汤打通了她浑身的关节,酸痛随着茶气消散了。

我很好奇,问父母为什么每天都要喝这泡茶。父亲答:“喝茶提神,账才不会算错。”母亲答:“喝茶解乏,身体才能不酸不痛。”他们还说:“茶能回甘!”

我站在供销社柜台边,比柜台还矮一大截,父亲弯下腰,递给我一杯:“尝一尝!”我喝了一口就喝不下了,苦涩无比。我帮母亲捶背,母亲喝了好几杯后,对我说:“茶头你觉得太苦,现在已喝到茶尾,茶味很淡了,你再尝尝。”我轻抿一小口,还是觉得苦,见我皱眉头,母亲笑笑,慈爱地说:“长大后,经历的事情多了,你就懂得喝茶了,特别是越能吃苦的人,越能尝出茶的甘甜。”

几年后,在我对茶还是懵懂无知时,父亲早逝,接下来的日子里,母亲与茶相伴,每回见她紧锁的眉头在茶香里舒展开来,我们姐妹就放心了些,幸亏有茶汤来浇她心中的块垒。渐渐地,我们也跟着她喝起茶来。见儿女们从嫌茶苦到讨茶喝,母亲流露出欣喜,似乎在喝茶的道上,她不再孤独,而是有一拨同道中人。

再后来,我们姐妹都先后离开家乡,到外地工作。每回相约回家乡看望母亲时,姐妹们都会不约而同带上好茶回去孝敬母亲,而母亲往往会说:“要留一些泡给你阿爸尝尝。”她边说边起身,新泡一壶好茶,带领我们给父亲奉茶,天堂里的父亲尝到了这番甘甜的滋味了吗?

我们母女以茶相会的日子,再多也是少的。

2008年7月4日,我作为台湾“新闻局”首次批准入台采访的大陆城市党报记者,随大陆赴台游福建首发团抵达台北。台湾方面在圆山饭店举办了隆重的欢迎晚宴,入口处,除了舞龙舞狮外,还有一长排茶席,台湾同胞端着茶,笑盈盈地迎接我们,“啉茶,啉茶”,闽南话亲切无比,我们每喝一口茶,都能尝到亲情就融在了茶香里。

茶席上摆放着阿里山茶等各色茶叶,见状,我突然悲从中生,如果母亲还在就好了!我真想向她奉上一杯阿里山茶,甚至还会带她跨海来到宝岛,带她登上阿里山,游览茶园,品高山茶。可惜,我赴台前两年的一个晚上,她在睡梦中永远离开了我们。

但我还是毫不犹豫地为母亲带回了阿里山茶。我的家乡在台湾海峡边上,对岸就是台湾,我们那里的人对宝岛有着特殊的感情,这种感情外地人不一定能理解,这么说吧,就像牵挂亲人一样牵挂着宝岛。小时候,我们从海边捡回空飘、海漂过来的传单时,跑回家交给父母,父母指着那座山那个湖说:“这是阿里山,那是日月潭。”说这话时,他们眼里流露的是亲情。

父亲离开我们38年了,而母亲离开我们也有18年了。但在这数十年里,他们始终活在我们心中,每年清明节或他们忌日,我们都是要回去的,只为和他们一起品茗,一起谈心。

我给父母奉上阿里山茶,他们生前没能到台湾,也没喝过阿里山茶;他们身后,就由小女儿来奉台湾茶吧。父母生前喝得最多的茶,是海堤牌浓香型铁观音,巧的是,我特别尊敬的一位台湾师友最爱喝的也是这款茶。由于工作需要,我时常往返两岸,无论到彼岸还是回此岸,我的行李箱里装得最多的,除了书就是茶叶。

 茶香飘两岸,回家的路上,满怀期待;相对的时光,满心幸福;再出发的征途,浑身是劲。

父母说,茶能回甘。小时候,我喉咙怎么使劲,也回不到甘;而今,一杯茶下去,自然回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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